看到一个网红学者的自述,觉得挺心酸。人与人之间将心比心的理解太重要了,千万别在自以为是的过度反思中失去人情温度。

这位学者常出现在各种节目和平台中,讲课、演讲、视频很多,被认为是出场费最高的文学教授之一。人红是非多,出场费高,自然就有人不满,有人当面质疑他:你的课程很好,但是你这样为了钱到处走穴,有一个文人学者的风骨和风范吗?作为知识分子,更应该懂得“有所为有所不为”的道理吧?这位学者在节目中无奈地解释:我夫人得了肺癌,一盒抗癌药51000元,这是我几个月的工资你们知道吗?很多人批评我到处赚钱没有文人风骨,可是如果丢了妻子,我要文人风骨做什么?有一次,他回到家后发现妻子正号啕大哭,原来一颗药掉在地上找不到了,一颗药就是上千元钱,太伤心了。他知道夫人不是心疼钱,是心疼他这个年龄还为了治病四处奔波赚钱。

听到这位学者的讲述,可能就明白那种站在道德高地的所谓“文人风骨”是多么空洞,自以为尖锐的道德批判和“反思”是多么无力。要文人风骨,还是治病救命?这不是一道哲学伦理题,不是脱口秀或吐槽大会的抽象辩题,在一个家庭的、具体的生命世界中,就是一个人的生命,是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的夫妻情感。不需要高谈阔论,也无须什么“深刻反思”,本能是不惜一切代价去为妻子治病。何况,学者靠自己的本事去讲课赚钱,本就是很有知识分子尊严的事,没有丢知识分子的脸,丝毫未失文人风骨。那种用抽象的“文人风骨”把文人绑架在贫困、寒酸、落魄的形象上,制造文人与财富的对立,把“要风骨还是要生命”变成非此即彼的对立选项,是对人的贬低。

伦理规范啊,性别意识啊,阶层流动啊,文人风骨啊,总感觉公共讨论中这种“大词”太多了,背后是一种“什么事都往抽象处内卷”的过度反思。哲学家陈嘉映在《走出唯一真理观》中批评了当下社会的“过度反思”,他引用威廉斯的话说,无所不在的反思会威胁和摧毁很多东西,因为它会让原本厚实的东西变得薄瘠。

抽象的道理不能脱离基本的生活语境,不能不考虑人情常理。一个年轻人得了绝症,家人倾家荡产砸锅卖铁筹钱治病,你作深刻反思状,说什么“面对绝症要坦然面对生死”“要意识到医学的有限”“尊重自然规律、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”等,这种冷冰冰的、抽象的大道理,显然也是悖离人性的过度反思。

如何防止过度反思?陈嘉映开出的药方是,停下来,跟自己的经验对勘,不能只循着道理去反思。跟不那么好反思的人交谈,多与人交流,用厚实的生存托起反思,否则反思会飘起来。我的理解就是,多面向生活,在生活的情境中去思考问题,而不是在抽象逻辑中陷入概念内卷。

维特根斯坦也很反感“过度反思”导致的混乱,提出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问题,并为解决这些问题而痛苦不堪。对这种人,维特根斯坦说了一段常被引用的名言:一个人陷入哲学混乱,就像一个在房间里想要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办的人,他试着想从窗子出去,但窗子太高;他试着从烟囱出去,但烟囱太窄;其实只要他一转身,就会看见房门一直开着的。很多事情,反思反而搞复杂了,搞出很多伪问题,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制造了更多问题。学者塔勒布提到过“布里丹之驴”:一头又饥又渴的驴刚好站在距离食物和水一样远的地方,由于在先喝水还是先吃草这两个选择间难以取舍,它不可避免地死于饥渴。但,问题其实很简单,这头驴啥也不想,随机地往水或食物的方向走出一步,问题就解决了。

人是万物的尺度,生活之树常青,保持跟常识、常情、常理、常人对话的能力,永远不要让对抽象道理的关心高于对人的关心。(曹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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