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年底，湖南省衡南县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刑事案件，嫌疑人是一名仅有13岁的少年，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人们，也引起了衡南教育人对心理健康教育的深刻反思。一场关注学生心灵成长的县域行动随即开启。
3年过去，衡南县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发生可喜变化——
调查显示，全县11万名中小学生出现行为障碍问题的风险由4.79分降至2.58分，出现情绪障碍问题的风险由3.55分降至2.76分，2021年在校学生违法或重大违纪为零。
家长或监护人主要关注身心健康的比例由72.81%升至82.81%，关注思想品德的比例由60.1%升至80.1%，对孩子在校情况了解的家长比例由54.01%升至83.57%。
以前教师只管各科教学，现在“人人都是班主任，人人都是大家长”，对学生家庭情况了解的教师比例由59.91%升至95.7%；3年前，心理健康教师基本为零，现在全县专兼职心理健康教师145名，家庭教育讲师133名……
县委书记“挂帅”，闯出一条“心路”
为了招聘一名优秀心理教师，县委书记走进大学面试现场。这个新鲜事就出在衡南县。
2019年12月，衡南县教育系统在长沙举行人才引进宣讲座谈会，湖南农业大学心理学专业应届硕士生陈建世参加。让他意外的是，面试他的考官竟然是衡南县委书记胡果雄。
“为什么愿意回衡南？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重点在哪里？如何在全县范围内把这块工作做起来？”胡果雄一连问了3个问题。尽管有些慌乱，陈建世自认为回答得还不错。面试结束后，他顺利签约，半年后正式成为衡南县一中一名专职心理教师。
那一次，全县引进了两名心理学硕士。
县委书记为什么如此重视心理健康教育？这还得从此前发生的一桩案件说起。2018年年底，衡南县一名年仅13岁的少年，因向父母要钱上网吧未果，杀害了父母。
为什么会这样？！人们陷入了深深的反思。
“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亟待加强。”2019年3月，胡果雄履新衡南。上任没多久，他就深入学校调研，一个多月后，衡南成为全省“家校共育”试点单位。4月28日，衡南县教育局对全县专职、兼职心理教师进行培训。
但破局并不是那么容易。
“文化课都上不赢，还要两周一次上心理课？”“我孩子蛮好的，哪有什么心理问题？”“心理健康教育看不见、摸不着，还要费那么多人力物力，麻烦。”不少人有类似的观念。
“再麻烦也要做。”胡果雄深知，要想真正闯出一条“心路”，还得从建章立制着手。很快，衡南县成立全县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工作领导小组，胡果雄任组长，成员单位包括县委宣传部、财政局、教育局、民政局、卫健局、妇联等10余个部门。
衡南还建立“家校共育”联席会议制度，由县委书记牵头，县教育局和妇联具体负责，相关部门配合，全社会共同参与，并将“家校共育”列为全县各级单位党委书记“一把手”专项工程，纳入年度考核……目前，县一级的联席会议已开了12次。
胡果雄还身体力行。“县里每月一调度，光我们学校，胡书记就来了不下20次。”衡南县九中校长陆魁福说。有一次晚上9点半了，胡果雄还来到学校调研，正是那一次，大家边谈边议，议出了联席会议机制。
在投入上，衡南县更是舍得“真金白银”。走进衡南县一中云集校区，“知心屋”不只是一间可供学生畅谈心事的房间。在这里，预约接待室、VR体验放松室、音乐放松室、沙盘游戏室、情绪宣泄室等功能室配备齐全，一套设施设备斥资近100万元。
衡南县教育局党委书记、局长刘华军介绍，2020年6月，衡南县全面启动“知心屋”建设，当年就有衡南县九中、三塘镇联合学校松山校区等30所学校完成“知心屋”建设工作。2021年，县财政拨付300万元专项经费用于中小学“知心屋”建设。目前，全县160所中小学校已全部完成“知心屋”建设。
“县财政按照年生均20元的标准，单列心理健康教育专项经费拨付到校，而全省的标准是年生均10元。”令刘华军引以为傲的是，关注学生的心灵成长，不是教育系统的一家之为，而是举全县之力的教育之谋。
一线教师“跨界”，打开一扇“心门”
一名年轻的英语教师，为了参加2021年10月县里组织的心理健康教师培训，想了各种办法，终于“挤了进去”。“周末的时间全都搭进去了，好累，但收获不小。”这个名叫李晓乐的英语教师，来自衡南云市中学。
心理健康教育的落地，单靠政府一纸文件，单靠领导重视支持，还远远不够。只有各中小学校真正组建起一个个心理健康教育团队，这事才算有了着落。而在衡南，像李晓乐这样主动“跨界”心理健康教育的教师不在少数。
“心理健康教育工作以前陆陆续续也做过，但真要县域推进时，才发现人才奇缺。”衡南县教育局副局长谢少春坦言，全县推进心理健康教育，心育团队的组建是最难“啃”的一块“硬骨头”。全县214所学校，9000多名教师，11万多名学生，科班出身的专职心理教师当时才5人！
尽管早在2016年和2017年，县教育局就进行了专题培训，200多名教师参加，再加上一些教师自学，全县在岗教师中有53人拿到了国家级心理咨询师资质。然而，要在全县范围内大面积推行心理健康教育，专业师资的数量远远不够。
怎么办？加大培训力度。衡南县教育局基教股股长欧阳杰介绍，近3年，全县办了3期培训班，请来湖南师范大学、衡阳师范学院等高校和科研院所的专家，300多名教师参加了培训。
事实上，要想打开一扇“心门”，每一名教师的力量都不容忽视。心理专职教师全玲玲，是衡南县九中心育团队的“领头羊”。这个执教了20年英语的80后，硬生生将自己“逼”成了心理健康教育的行家里手。
全玲玲清楚地记得，学校最初推进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时，没有一个科班出身的心理教师。为了开好心理健康这门课，“半路出家”的全玲玲，除参加衡南县教育局统一组织的培训之外，还自费提升自身心理咨询专业能力。为了不让自己停留在浅尝辄止的层面，她还自告奋勇联系武汉同济医院进行为期一个多月的专业见习，“真枪实弹”地跟病人“面对面”……
这是一个一线教师“跨界”的心路历程，也是无数个衡南“心育人”的真实写照，更带来了看得见的变化。“以前，学生私下里给我取了个绰号——‘鬼见愁’。”衡南县九中班主任周彬笑着说，作为一名资深“老班”，他总是严肃有余、亲和不足。学生迟到了，要批评；不按时就寝，也要端起架子训几句……“现如今，可不这样了，学生们都亲切地叫我‘彬哥’！”
从“鬼见愁”到“彬哥”，这一称呼改变的背后，是兼职心理教师这一角色给了他更多走进学生内心的机会。
“心理健康教育，说到底，重在心与心的沟通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它为师生间的沟通交流带来了更多可能。”衡南县一中云集校区班主任肖艳萍深有感触地说。
社区家庭“联动”，架起一座“心桥”
一个不再任职的老村支书，张口就能将全村幼儿园、小学、初中、高中的在读人数说得清清楚楚：0—3岁，59户63人；3—6岁，81户89人；6—12岁，166户184人；12—18岁，103户119人。
老支书叫刘冠军，1997年就在三塘镇松山村当村支书。过去那些年里，他天天琢磨着在村子哪里办个厂，又在哪里搞个门面，“大家的钱袋子装满了，我的工作才好开展”。直到2018年，隔壁村发生了那起因学生心理问题而引发的刑事案件。
“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？作为学生重要成长环境的家庭，有没有失当之处？”刘冠军回过神来，重新审视一番：松山村因离城区较近，村民外出打工的、做小生意的多。身为家长，他们要么不在孩子身边，要么对家庭教育不上心，不太讲究方法。
这是不是孩子心理出现问题的诱因呢？
事实上，早有专家表示，少年儿童的心理问题多为情绪问题，而这些负面情绪大多源自他们的原生家庭。父母忽视孩子需求、双亲感情出现裂痕、长辈教育方式不科学等，都能成为孩子情绪问题的导火索。
基于此，衡南在全面开展心理健康教育时，将“家校共育”工作结合在一起，构建起学校、家长、社会“三位一体”的格局，真正实现全员动起来。
如何让家长成为孩子心理健康教育过程中的重要一环？不少教师认为，教育孩子之前，家长更需要受到教育。全玲玲就有过一次从个人治疗到家庭治疗的经历。
在她的咨询本上，记录着一名男生的心理症状：敏感、敌对、攻击性强。原来，这名男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。家中男性角色的长期缺失，让他对身强体壮的男性形象特别向往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他也希望自己在他人眼里是“不可侵犯”的。
当班主任把这个男生的情况告诉家人时，他的妈妈几近崩溃。其实，孩子上初中时就接受过一次心理治疗。这一次复发，与母亲没意识到孩子心理问题的严重性息息相关。于是，全玲玲也对妈妈进行了家庭治疗，全程指导她如何与孩子相处，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也越来越好。
因此，衡南县开展“家校共育”的首要目标，就是给家长“纠偏”，架起一座亲子沟通的“心桥”。
2020年1月，衡南县委办公室、县政府办公室印发《衡南县全面推进“家校共育”工作实施意见》的通知。至此，“家校共育”工作在衡南全面铺开。
全县启动“万名教师大家访”行动，每个学校还设立了家长委员会、家长讲堂，开展“校园开放日”“家长节”活动，鼓励家长参与到学校的各项工作中来。与此同时，衡南还组建家庭教育讲师团，成立家长学校，通过线上和线下讲座，帮助家长掌握正确的心理疏导方法，形成科学的家庭教育观念。
在学校和家庭之外，还要联动社会，衡南每个乡镇、街道以当地规模较大的中小学校为平台，重点建好1至2所乡镇级家长学校。
刘冠军退休后，就负责村里的“家长学校”工作。每隔一段时间，他会召集村民们听讲座、搞分享、学习育儿经验，劝家长多投入一些精力在孩子身上。“养娃儿要对娃儿负责”“孩子溺爱不得”……遇到不配合的村民，刘冠军就发动党员干部挨家挨户地走访，“一对一”做思想工作，“光想着赚钱没用的，孩子培养好了，你今天没钱，明天会有钱的。”他用朴实的话语劝导村民，还不忘现身说法，自己的两个孩子就是从小教育得法，先后考上了大学，家里日子才越过越好的。
在衡南，家长们甚至组成了“衡南家长志愿者”这一团体，积极参与到学校的各项工作中，家长群体已然成为衡南开展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支撑力量。
一场关注学生心灵成长的县域行动就这样在衡南铺展开来。一所所学校、一名名教师、一个个家庭，在心育之路上携手同行，共同写就心灵成长的区域样本。
《中国教育报》2022年03月25日第1版
